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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場送別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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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場送別宴

“常憶?”朔月忽然喊她,“你在水缸邊上做什麽?”

常憶猛地驚醒過來,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向了水缸。然而轉眼看朔月,她仍是尋常模樣,毫不疑心。

常憶悵然若失地搖頭,匆匆往谷主那邊去了。朔月留在原地不明所以,她看常憶的背影漸漸遠了,失笑。

“月牙,過來看魚。”朔月蹲下招呼貓兒,心裏還惦記著常憶近日的反常。

常憶走到回春谷主屋前,卻不敢敲門。她站了許久,聽見門自己開了,心上一松。

谷主打量她一眼,心下明了,說道:“你沒有殺它。”

“我下不去手。”常憶挫敗而洩氣地低下頭。

“你去告訴朔月,準備準備,今晚我就為你移回靈根。”回春谷主一揮手。

常憶又是驚愕擡頭,只見回春谷主蹙眉:“怎麽,你沒聽見?我可不說第二遍。”

“可我沒有殺它,我沒有完成你的命令。”

谷主嗤笑一聲,看她實在不解,有些好笑,便解釋道:“你在微漸元君手下時,不過一個無情的殺人工具。你知道嗎?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無操守又無底線之人,這樣的人任你拿什麽來說教勸阻都攔不住。她要殺誰,從不問為何,只管殺,連一絲憐憫都沒有。而你往日就是這樣的人。”

常憶早就聽過這樣的論斷,自然也接受了她被馴化成一個工具。此時回春谷主毫不留情說出來,她也不反駁。但言語中隱含的貶義,卻讓常憶不快。

興許是因為她怕旁人也這樣覺得,尤其是她在意的人這般想。

“你可以殺棠下真人,自然也可以往後來殺朔月,來殺翩躚。你心中不顧及情義,就沒有自己的人生。你不知情分二字如何珍貴,危及時能救你一命,無援時也為你送來及時雨。只有你明白了,站到我們這邊,我才肯信你。”

常憶好像明白了什麽,猶疑著問:“谷主擔心我會傷害朔月?”

回春谷主怔了片刻,點頭。隨後她又揮手讓常憶出去:“你快去通知她。”

常憶拜了一拜,轉身就飛奔出門,朝朔月跑去。

她想,微漸元君所說的天下最可怕的東西,在回春谷主這裏卻是最珍貴的。

師尊說,有了牽掛就有了軟肋,往後定有她死無葬身之地的一天。谷主說,危及時人情能救她一命。

她想,她已經不是丹鶴塢的人了,微漸元君教她無情,因為她自己就是無情之人。回春谷主面上冷若冰霜,卻處處為朔月考量。

真心難給,真心難收。然而在猶豫、自閉的空當裏,已然錯過無限風光。倒不如真心赴這人世間,縱然萬死亦不悔。

“朔月!”

夕陽何其短促,一瞬即逝。常憶要找的人站在暮色裏,看不清眉目。說不上是多麽殊色,然而只有她會在常憶呼喚後轉身等待。

為她停留的人,如何叫她不在意。

“答應了。谷主……答應我們了。”

朔月的表情定格,一瞬間爆發出極其燦爛的笑容,眼睛彎成了月牙。

“真的嗎!太好了!”

回春谷主遠遠就聽見外頭一陣笑鬧,沒奈何地揉揉太陽穴。這些吵鬧鮮活的小姑娘真是令人羨慕,可惜她早過了那樣的年紀,也無人與她歡笑。

她不經意瞥見窗外的梅枝,似乎已在結苞,不日就要開放。冬日難挨,卻是離開春最近的時候。

等到兩人準備好一塊往這邊過來了,回春谷主板著臉給朔月和常憶開門,讓常憶到房間裏準備著,翩躚來為她打下手。

朔月進門後笑就沒止過,谷主幾番想問她都忍住了。已經過了這麽多天,朔月的心從未動搖過,一定要做此事。回春谷主也不再阻攔。

常憶知道移回靈根需要開膛破肚,谷主為她先擦了藥,施加法術,這樣便不必忍受常憶就此失去意識,不知後面發生了什麽。

等她醒來時,屋裏一片幽暗,窗外投進幾縷陽光,映出屋子裏的灰塵來。看來已是第二日清晨。

常憶正要坐起來,忽然感覺丹田內有靈力在運作。

有些陌生,她適應了好一會才恢覆。這股靈力像是初次降落在她體內一樣,雖然還是像往日一樣融洽,卻有些說不出的偏差。

常憶見屋內無人,起身開門看外頭。

一開門,鋪天蓋地的陽光充盈了屋內,照得常憶瞇起了眼睛。她眨了眨眼,看向山谷四周。月牙還是在外頭自顧自玩耍,而翩躚則是在翻曬草藥。

常憶往翩躚那邊走,聞見淡淡的藥香。

“師姐,不知朔月在何處?”

“你昨天移回靈根後,她就說要準備把你送回丹鶴塢,收拾行李呢。”

常憶便道謝:“多謝這幾日的照顧。”

翩躚笑了一聲,擺擺手,不以為意:“這算什麽……你去丹鶴塢以後,一定要小心行事,可別讓朔月的努力白費了。”

明明她們是一起認識的,但翩躚和谷主對朔月總是更親近些。常憶也不在意,自然她也覺得朔月理應被如此重視。

常憶推開門,朔月果真在收拾東西,她把很多衣裳都留在了這裏,還有法器什麽的都留下不帶走。最後收拾出來的包裹很小一個。

常憶道:“你用芥子珠可以都帶走。”

朔月笑道:“這算是報答,我們在這裏待了這麽久,總得給谷主一些禮物。雖然不太值錢,但也湊合一下吧。”

她把衣服疊起來,常憶認出這是最開始朔月給自己穿的那件衣服,朔月好像很喜歡這件才要帶走。

常憶想到朔月應該沒有盤纏了,便把她的翡翠簪子也找出來,遞給朔月:“這是你的東西。”

朔月推拒:“可是你都收了,我怎麽能要回去。你拿著。我們前些天去做的衣裳,今日就去取回來吧。”

話題一轉,常憶下意識答應,把簪子收了起來。只聽朔月再旁感嘆:“下次相見不知何時。”

下山前,翩躚說要為她們做一頓送行宴,讓二人早些歸來。朔月應下,便也不多耽擱,直奔裁縫店去取衣裳。

末了,她還抽空去見了蕓娘,聽說她們一家人過得都挺好,朔月放了心。陳二娘說起賴以安的事情來,又替賴以安歸還了一部分朔月的錢。

朔月沒有拒絕,帶著錢去買了酒。常憶心想,她分明知自己會醉仍要買,這次可是又要一醉解千愁麽。

朔月卻很高興,問常憶:“你禦劍是不是很厲害,要麽載我一程吧?”

常憶沒有道理不答應她這點小請求,很爽快讓朔月站上來。冬日的風稍冷,常憶心想她恢覆了靈力,可以為朔月施一個擋風的訣。

朔月在後面自言自語著:“不知道師姐今日做些什麽菜呢?也不知谷主喝不喝酒。”語調無端惆悵。

正聽著,朔月話鋒一轉:“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。”

常憶心上一跳,問:“何事?”她不由得要設想朔月接下來的話,然而等了半天,朔月只是笑了兩聲。

“說與不說都無異,倒不如不說為好。”

她分明不是個吞吞吐吐的性子,此時倒很不痛快,常憶也不勉強朔月說,於是暫且把此事放下。

送行宴是朔月從沒見過的豪華,更難能可貴的是回春谷主都來用飯了。

只是一頓下來,回春谷主只是嘗了嘗雪花酥就做罷。朔月本想說這是師尊親傳的配方,又想為谷主倒一杯酒,都被谷主冷漠的神情逼回來。

看來谷主並未因離別稍緩顏色。

翩躚見師尊在邊上,不好喝酒,回春谷主好似也知道自己妨礙了小輩們,獨自往一邊走開,看方向應當是去藏書閣。

朔月給翩躚斟了滿滿一碗:“師姐,這個相當醉人,你可不要小看了。”

“是你的酒量太淺吧。”翩躚不屑。

“你不信麽,那我們來比一比。但這樣沒意思,不如猜拳,若你輸了我問你什麽都要答,反之我也是。答不上就要罰。”朔月又說,“常憶你也來麽,你以茶代酒。”

“為何常憶可以免酒?”翩躚哼道。

“因為酒是我買的。”朔月笑道。

然而常憶很明智,主動退出這場一看就是殺敵八百自傷一千的游戲。

第一次猜拳翩躚輸了,顯然她極其不擅於此,而朔月沾了師尊的光,精通。朔月不假思索問道:“我師尊和回春谷主往日有何交情?”

翩躚眉心一跳,遙遙地往藏書閣瞥了眼。她又觀測周圍有沒有回春谷主留下的“眼線”,道:“交情不算深,青梅而已。”

朔月追問:“為何我不曾聽師尊說起?”

“你拜無華道人為師,那都是她們分道揚鑣多少年後了。”翩躚一哂,“再來再來,你不許再問這樣的問題,我一概不答了。”

“師姐,你耍賴。”

“我哪有?好,你輸了。我問你……”翩躚略一思索,“無華道人的俗名是什麽?”

“師姐都不許我問,自己倒問起我師尊的事來了,”朔月猛地灌了一口酒,“其實我也不知師尊俗名。”

……

兩個人最後直接不猜拳了,就這樣鬥起酒來,你一碗我一碗,喝了個天昏地暗。最後杯盤狼藉,翩躚醉倒在一邊,朔月笑她:“師姐……我就說,你酒量……不行。”

她醉眼朦朧看著常憶,常憶滴酒未沾,也靜靜回看她。燈火映著朔月的側臉,她原本對著翩躚如此多話,一見常憶卻沈默下來,只是笑。

常憶最終沒能抵抗住,別開了臉。

朔月放聲大笑:“我贏了。”

常憶腹誹,她們原本也沒說要比,朔月擅自主張,擅自裁決,分明違規。

朔月又端起酒杯來敬常憶,嘴裏胡言亂語,常憶就知道朔月定然又不認得自己。她心想總不能讓兩人就這麽睡在外頭。

於是常憶把翩躚搬回了屋子裏,等她出門時,朔月竟然乖乖坐在桌子邊,一動不動地凝視自己。常憶無端想留住這一刻,站在門邊,看了她好一會。

朔月忽然捂住臉,悶聲道:“我輸了……不行,再來!”

常憶失笑,朝她走過去,低聲道:“分明知道要醉還是不節制,傷心也喝,高興也喝,如何不傷身。”

她要把朔月送回房中,朔月靠著她,仰頭盯著常憶的側臉,手中還拿著酒不肯放松。為防止酒潑灑出來,常憶走得很慢。

屋裏沒有點燈,常憶先燃了蠟燭,牽她過去。朔月坐到床邊,卻不肯松手。常憶好聲好氣地勸她,朔月卻緊緊抓著常憶,一邊還喝了口酒。

“我有件事……要說。”

常憶點頭:“我聽著,你說。”

朔月眼睛眨也不眨,端詳常憶良久,末了道:“可她未必記得呀,說了也是我自取其辱,不說。”

常憶沒奈何,僵持不下,只能硬生生扒開朔月的指頭,疾步離開。她心想,是否應該給朔月脫鞋蓋被,畢竟冬日尚冷。

還沒等常憶思考完畢,身後忽然有人拉住她,往後一拽,竟生生拖了好幾步,最後兩人一起倒在了榻上。

常憶混亂中壓在了朔月身上,臉陷入她的頸窩邊上,朔月頭發的草木香鉆進鼻腔中,堪稱無孔不入。

常憶扭了扭臉,空氣從一邊溜進來,總算讓常憶緩了口氣。

忽然,身邊人側過臉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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